自打改革开放以后,广东得风气之先,南风渐盛,于是“粤味普通话”也随粤菜一道北上,如“买单”“搞定”等。但同是“粤味”,“粤话”却远不如粤菜那样幸运,那样“生猛海鲜”,而是遭到了广东以外媒体几乎一致的讨伐。随国门初启,一些外来语也从“下里巴人”到“阳春白雪”渐次流行,如“低层次”的“的士”(taxi)“迪斯科”(disco),“高层次”的“认同”(identity)“话语”(discourse)等。这些外来语同样没有“劳斯莱斯”“卡迪拉克”等“外来物”那样幸运,也曾遭到普遍讨伐。总之,“粤味”与“外来”都被认为是对“普通话”的亵渎与破坏。
其实,语言从来就变动不居,“普通话”之所以“普通”,就在于它能广纳“方言”,博采“外语”。例如,人们往往没有意识到,我们现在以为很“普通”、早已习以为常、时时脱口而出的“滑头”“流氓”“盯梢”“出风头”“寻开心”“像煞介事”“阴阳怪气”……若查书一看,原本竟都是上海方言。外来语则更是不计其数,如果“查户口”“论出身”,姑且不论几乎全部自然科学词汇,就是我们现在常用的科学、政治、经济、商业、体育、服务、申请、后勤、方针、政策、宪法、纪律、革命、政府、解决、理论、哲学、原则、健康、美术、抽象、概念、逻辑、社会主义、资本主义、共产主义……无一不是近代才“移居”于此的“外来户”。若真要“正本清源”查“血统”,非祖宗八代“根红苗正”不可,定要“清除污染”将“方言”与“外来”统统扫地出门,则我们现在根本就无法开口说话。应当说,方言与外来语使我们的语言更加生动、丰富,而且,这也是“语言的权利”。
当然,在理论上虽然每种方言都有平等挤进“中心”的权利,不同文明间的交流应该对等地相互吸收“外来语”。但实际中,语言也颇“势利”,根本不可能完全“平等”。语言发展演变的历史表明,往往是政治、文化中心或经济发达地区的方言才有权变成“官话”、“普通话”,其他方言只能蛰居“边缘”,难登大雅之堂;同样,“外来语”更多也是“先进”向“落后”的渗透、侵入,逆向流动者绝少。不少北京方言或流行语之所以能在全国迅速流行,极易成为“普通话”,自因其为政治、文化中心。近代许多沪语能突破“边缘”进入“中心”,则因其为商埠首开之地,总是风气先得,且日渐成为经济中心(与今日粤语的情形颇有些类似)。大量“外来语”在近代随西学东渐、甚至有“外”来居上之势,盖因“西学”较“中学”发达先进也。无论高兴与否赞成与否,这种自然而然的过程就是如此,难以人为改变,大可不必因此而痛心疾首。
君不见,几年前还只是少数时髦青少年用“港台腔”的“哇!——”代替“哎哟!——”来表示惊叹,而今起码在大城市的年青一代中已是“哇哇乱叫”。这一现象引起了尖锐的批评责难,以至屡成小品中嘲讽挖苦的笑料。其实,被视为“惊叹”之“正统表达”的“哎哟”也并非古来如此,一成不变。所以,何妨用“听取蛙声一片”那般宽舒闲淡心态,来“听取‘哇’声一片”呢?